律令（神探狄仁杰 段子）
太阳尚未出来，天看起来还有些灰蒙蒙的。山岚却已起了，更衬得林木影影绰绰，不甚清晰。
两匹马静静地立着吃草，马上两人也一动不动，似乎便是一对雕像。
过的片刻，当先一人忽地一转辔头，催马向城内的方向奔去。
他骑术甚佳，身后那人措手不及，再回马时，眼看已赶不上他了。
那人手掌在鞍上一撑，飞身而起，几个起落便拦在了马前，牵住了缰绳。
这马正在疾驰之中，被他这样轻轻一拦，竟立时停步，长嘶一声，人立起来。
马上乘客失了缰绳，只能以双腿力道控马，却处变不惊，竟还腾出手来抚了抚马颈。
他右手一直藏在衣袖中，这时伸出来，却见手掌光秃秃的从中截断，五指中只余下半截拇指。
马匹得他安抚，立时平静下来。那人笑道：“元芳，我是废啦，你又何必搭上自己？”
牵马那人正是李元芳。他皱眉道：“张兄，你不讲信用。说好了一切听我安排。”
那张兄道：“你说你有法子，你的法子就是劫狱？这是甚么狗屁的法子？李元芳，我是个阎罗王都不收的孤魂，你可是大将军了。”说到此处，忽地鼻中一酸，侧过头去，顿一顿才继续说道：“我们多少年多少人，才得一个大将军。你要自毁前程，你答应，我答应，还需问问凉州当年刀口上滚过来的兄弟，问问死了的人答不答应！”
李元芳冷笑道：“让我看着你白白送命，你才该问问他们答不答应。”见他还要说话，挑眉笑道：“张姐姐，怎么还是这般婆婆妈妈？我的前程好好的，除非你老再回来，才是毁我。”说着牵过马头一转，在马身上一击，喝道：“走！”
那马受惊，长嘶着奔向远处。李元芳立在当地，目送那一人一马消失在远天之下，这才牵了自己的马，缓缓回城。
此时狄仁杰却还没有散朝。李元芳报的是自己伤病，不好公然露面，便在房中坐着。直等到红日高升，才听见府中人声渐渐嘈杂起来。
狄仁杰回了书房，正待叫狄春过来问问李元芳到底怎样了，却看见他正静静站在自己案前。
狄仁杰一怔，问道：“元芳？”见他面色有些不好，忙道：“你坐下，我给你看看。”
他脸上全是关切之色，李元芳心中忽地一阵歉疚，犹豫片刻，低声道：“大人，我没事。我报了伤病不去上朝，是因为今早有事要做。”
狄仁杰愣了下，看他一眼，缓缓落座，问道：“甚么事？”
李元芳道：“大理寺复审的张捷。我放了他走。”
狄仁杰皱眉问道：“今日在朝上，梁王说大理寺看管不利，任张捷畏罪自尽。此事与你有没有干系？”
李元芳道：“大理寺瘐毙的无名人犯不止一个，卑职在尸体上做了点手脚。”
狄仁杰也不追问他如何做了手脚，只问：“有人见过你进大理寺吗？”
李元芳摇了摇头。狄仁杰又问：“还谁知你与这张捷相识？”
李元芳想了想，最终道：“大约……没有了。”
他神色淡淡的，狄仁杰忽地会意，心中隐隐一酸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慢慢说，怎么回事？”
李元芳站在他身前，眼光落在案上。
他心中想的是当年初入军中，张捷把着手教他如何上马如何控弦，半分不对了便重新来过。这一干少年人里，只他一个长了三四岁，习练时却比哪个都严苛。半大儿郎们口头没忌讳，嫌他管得琐屑，偷着叫他“张姐姐”。不知怎地教他听见了，照那口没遮拦的屁股上踢得两脚，大伙儿轰然一笑，从此反叫开了。
然而开口说出来的，却是毫不相干：“卑职少年时在军中认得此人。他受伤残疾，退回原籍，便再没见过。大理寺复审秋决的案子，卑职见了名字籍贯，趁夜潜进大理寺，才知是他。
当地有个小官员是梁王府得宠姬人的父亲，看中了他家林地，便说是奉梁王令，要进献木材修建宫室，把地圈了起来不许他家人擅入。他幼弟不懂事，与人争骂，却被那人指示仆役打伤了头，不几日便死了。
他告官无用，那官员越发嚣张，日日派人在他家周围吵嚷，只说是请他过去相商，实则是逼迫他将地券文书交出来。他忍不得，安排老母兄长避往他处，自己去那小吏府中，将人杀了。”
狄仁杰听他一句句冷冷说来，不由得心头火起，怒道：“畜生！”看李元芳一眼，问他：“你怎知这张捷说的全是实话？”
李元芳道：“卑职看过案卷。他杀人之后便即自首，在堂上说的也是一样。”
狄仁杰道：“你早已知情，为什么不告诉我？”
李元芳见他面色严正凝视自己，心下略作沉吟，却仍是说了实话：“梁王招呼大理寺，将此案定成了不义。”
不义之罪，属十恶之列，是遇赦不赦的。
他微微一哂，道：“便是皇帝，也未必愿意出赦书，说下民杀属官是杀得对了。我何必来难为您。”
说着抬起头来，道：“卑职自知处置失当。请大人责处。”
狄仁杰见他身姿挺拔，坦荡荡立在当地，一时不由无言。望了他片刻，才道：“既然报了伤病，便在府中待上几日，莫要出门了。”
李元芳应道：“是。”却仍不走。
狄仁杰轻轻一按额头，道：“你去罢，回头我让狄春给你送本帖去。横竖无事，你好好给我临几页字出来。免得一上疏那字便直愣愣要同人打架似的。”
李元芳全然未解其意，见他不再说话，便也只得退了出来。
书房内，留着狄仁杰摇头苦笑。
过午不久，狄春果然给他送了字帖来。却是前朝虞世南手书的一卷《周易》。李元芳不知其贵重之处，然而既是狄公有命，便也安下心来，一字字临着。
这一来不知不觉便到了晚间。他正点着蜡烛，却听如燕笑道：“你做什么不去吃饭？”
她笑嘻嘻地从外间门边探出个头来，招手道：“有好吃的。”
李元芳一笑，道：“你先吃。我写完这一页。”
如燕跑进屋来看了一看，奇道：“咦，这是做的甚么学问呐？”眼珠乌溜溜转了几转，忽地恍然，吐舌笑道：“啊，大将军被叔父罚抄书。”说着伸手在脸上一刮羞他。
李元芳笑道：“胡说！”如燕夺了他的笔，道：“哎呀，罚就罚了，有甚么大不了的。又没说不许你吃东西。”拽着他走到外间，桌上正摆着热腾腾饭菜羹汤。
李元芳心下温暖，却不知说甚么好，如燕已经笑着将他按在座上，给他盛了碗汤。
李元芳惦记着字尚未写完，未免吃得有些急。如燕托着腮看他，忽然问道：“我的面具哪里做得不好了？叔父怎知是你放了张捷？”
李元芳道：“我说的。”
如燕张大了眼睛，道：“不是你说的不要惊动叔父么？亏我适才还在叔父那里装傻。”
李元芳这时已经吃得饱了，擦了擦手，低头微笑道：“事情没做之前，自是不能惊动大人。”说着起身走回内室案前。
如燕愣得片刻才明白了，“噗嗤”一声笑出声来。心道，叔父若知道他是这般想的，多半连气都没力气同他生了。
进了内室，却见案上工工整整临的一篇周易，她拿起来看了看，字迹并不如何出色，但笔力峻拔，泠泠然若有金铁之意。如燕笑道：“怪不得叔父说你写字像要同人打架。”
随手翻了翻，忽地掩卷默然。
李元芳奇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如燕放下纸来，抬着头看他，道：“我在想，叔父待你真的很好。”
李元芳见她神色郑重，不由有些奇怪，温言道：“大人待你也很好啊。”
如燕却笑了，道：“那是自然。我本就这样好。”
这一日散朝，狄仁杰处置完了公务，便见李元芳拿了纸张站在外间站着。他微微一笑，接过来仔细看了看，道：“有长进。”将字往案上一放，抬眼看着他，问道：“元芳，我要你临这幅字，你可明白了？”
李元芳低头道：“卑职明白。”
狄仁杰道：“说来听听。”
李元芳道：“君不密则失臣，臣不密则失身，几事不密则害成。”
周易洋洋数千言，狄公只找了这一卷来令他临，为的便是“初九”这一卦。
狄仁杰见他明白，颔首一笑。他查了此案，那官员鱼肉乡里，在他看来，只嫌杀得晚了。李元芳顾虑原本没错，救人更是应有之义，只是做便做了，却不该再向任何人说起。
他正待说话，却听李元芳轻声道：“卑职知道。只是……我不能瞒您。”
狄公抬起头来，正对上李元芳坦荡无隐的目光。
他心下百味杂陈，望着李元芳，竟而语塞。
李元芳见他盯着自己，神色变幻，心中却有些忐忑，低声道：“大人？”
狄仁杰听他声音，这才回过神来，看着他长长一叹，从案上拿了卷律令来递与他：“拿去看。”
一连几日，李元芳扎在室中不出，狄公也不去管他。只嘱咐如燕照顾好他衣食。他要的诸般律例书籍，却让狄春一一备齐了送去。
如燕不知这两人打得什么哑谜，缠了狄公问时，狄仁杰也只笑着让她莫去扰了李元芳思绪。
这日晚间，皓月初升，狄公漫步赏月，走着走着，便见李元芳房中灯火通明。
他驻足想了片刻，上前去扣了扣门。
李元芳打开门来，见是他，不由呆了一呆。狄仁杰道：“来，陪我走走。”
李元芳应下，跟在他身后。两人在园中信步而行，李元芳忽然叫道：“大人。”
狄公回过身来，微笑着看他。
李元芳道：“那官员让张捷前去府中交出地券。张捷去时未携凶器。所以……可算是相约斗杀，不是张捷故杀。那便算不得十恶。”
狄仁杰一笑，心道这几日的律令倒没有白读。
李元芳这说法虽然听来匪夷所思，但按律穷究，也不能说是错的。只要有人质疑，大理寺便不能轻易决处，拖过了秋决这几天，再令张捷家人赴京，或投匦，或伏阙，总之闹到天下皆知梁王无理便是。
律法无私，执法者却不能无私。梁王既然能用律法害人，他为何不能用以救人？
朝堂上政事翻覆亦是如此，吉凶之间，往往一线。他要李元芳思索律令，用意也正在此。
此时见他想得清楚通达，便也不多说了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既然不愿瞒着，以后就早早告诉了我。”
李元芳抬眼看他，见他目光中的温和关怀，心下一暖，答道：“是。”
狄仁杰端详他片刻，却摇头道：“心口不一。你心中想的是，该瞒还是要瞒。做完了再说实话不迟。”
李元芳愕然。狄公一笑，道：“遇事多想想，我也放心些。”
李元芳肃容应道：“卑职明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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起源于哪天在“岐黄”那个段子里，小伙伴说李元芳背着大人不听话，会被收拾的。
于是有了这段。
李元芳认为自己劫狱救人是错的，所以回去是认错的。大人开始只想告诉他，这种事做完了不要张扬。和自己也不用说。然后一看他这么耿直，算了，直接教怎样才能用正确（大雾）的方法得到正确的结果。
早早告诉我……大人的意思是，自己的政治资源向他开放了。
然而这货还是倾向于江湖方式解决问题。大人也不管了，反正他够聪明，还有个小姑娘跟着煽风点火，他杀人她递刀……遇事多想想，保全了自己，剩下的随便你怎么折腾吧。
忽然觉得这不是收拾啊，这是明目张胆给熊孩子撑腰壮胆23333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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